出品/聯商專欄
撰文/上上千
編輯/娜娜
凌晨三點的義烏小商品城，卷簾門拉下的金屬摩擦聲格外刺耳。陳國強蹲在倉庫門口，手機屏幕的冷光映著他擰作一堆的眉頭：一封英文郵件宣告了價值80萬美元圣誕燈訂單的取消。這位溫州商人親歷過中國制造的黃金年代：三年前，他的工廠每天往美國發三個集裝箱，流水線上的女工們打包的圣誕燈串，最終掛在沃爾瑪的貨架上，照亮過無數個紐約街頭的平安夜。
“老客戶說，同樣的燈串，越南工廠的報價比我低三成�！彼䴗鐭燁^，腳邊散落著柬埔寨新廠寄來的樣品，燈珠焊點歪斜，電線裸露在外。產業轉移的算盤打得再響，終究抵不過現實的一地雞毛——東南亞工人效率只有中國工人的六成，品控成本卻翻了一倍。
陳國強的遭遇不是孤例。海關總署2024年數據顯示，中國對美出口占比從2018年的19%滑落至14%，機電、輕工等傳統外貿支柱品類首當其沖。這場由關稅引發的震蕩，正將中國零售業推向一個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當“世界工廠”的光環褪去，新的生存法則正在淬煉成型。
一、供應鏈變天：快不一定好，穩才是王道
過去三十年，中國制造的靈魂藏在義烏小商品的價簽里、藏在東莞流水線的計件工資里——極致的成本控制，讓沃爾瑪貨架上的襯衫能精確到每件省下0.3美元運費。但美國對華加征的25%關稅，像一柄手術刀劃開了這套精密運轉的系統。
沃爾瑪的采購清單正在上演“分家”戲碼。麥肯錫數據顯示，其中國訂單的20%已轉向越南、泰國等RCEP國家或地區，那里的工人月薪不到中國的一半。彭博社近日報道指出，沃爾瑪曾要求中國供應商降價以抵消關稅壓力，但因多數企業面臨原材料、人力成本上漲，這一訴求遭遇強烈抗議，部分代工廠直言“降價意味著虧本生產”。
而在本土，另一場靜默的革命正在發生。永輝超市的采購經理王慧每周要跑三趟重慶奉節的臍橙基地，她的考核指標不是壓價，而是把橙子從枝頭到貨架的周期從7天壓到48小時�！耙郧笆俏宓镭溩訉訉蛹觾r，現在農民清晨摘果，中午進加工中心，傍晚就能送到門店。”這套“砍中間商”的打法，讓永輝的生鮮損耗率從 15%壓到6.3%，毛利率沖上17.2%，比行業均值高出5個百分點。
這種轉變的深意，在河南胖東來的貨架上得到更極致的詮釋。28個自營農場、180公里配送半徑、約3%的損耗率——當沃爾瑪的腰果需要跨過太平洋，胖東來的西紅柿從采摘到上架不超過5小時。波士頓咨詢的專家感嘆：“這不是簡單的供應鏈優化，而是重構了一套區域經濟的小宇宙�！�
這共同指向零售業的終極命題：在不確定性時代，唯有彈性供應鏈才能抵御外部沖擊。
二、新秩序下的生存法則
為應對關稅壁壘帶來的沖擊，國內對外貿稅收優惠持續加碼（財政部2023年明確延續退稅政策），快消領域迎來結構性變革：元氣森林借勢打入泰國7-11便利店，良品鋪子通過保稅倉直發縮減中間成本，部分品類降幅達兩位數。
而在零售行業，沃爾瑪加速推進“中國+東盟”雙鏈采購策略，部分進口零食品類訂單向越南、泰國轉移；國內巨頭則通過區域閉環構建壁壘——永輝在西南地區建成超80個生鮮直采基地，將橙子等單品損耗率從行業平均15%壓至8%以下；農夫山泉依托11大核心水源地，將瓶裝水運輸半徑控制在500公里內，運輸成本占比下降至12%（行業平均18%）。
但政策紅利并未普惠——國家發改委數據顯示，2023年超500億元專項債投向物流基建，鄭州、武漢等樞紐城市優先建成智能倉配網絡，但區域企業仍面臨資源傾斜難題。某區域乳企負責人透露：“跨境包裹從鄭州航空港48小時直達歐美，可我們的鮮奶配送因冷鏈補貼門檻卡在省內三小時圈，至今難以外擴。”
中小企業的生存空間則更小了：湖北一家米酒作坊通過抖音直播日銷超3000單，卻因京東冷鏈的區域覆蓋率不足（僅一二線城市核心倉支持-18℃恒溫配送），被迫放棄省外市場。其創始人坦言：“冷鏈資源向頭部企業傾斜，我們的產品出省成本比售價還高�！�
這些案例像鏡子般映照出貿易戰時代的生存鐵律：關稅大棒砸碎了“規模為王”的舊神話，誰能用“繡花針”級的供應鏈控制力縫合成本裂縫，用政策紅利澆灌產業根系，誰才能活過這個寒冬。正如山東堅果廠老板的“分家術”——高端線遷越南享低關稅，低端線留本地攻9.9元下沉市場——這是企業把關稅賬本拆到每一顆堅果的求生智慧。
寫在最后
當沃爾瑪的東南亞腰果與良品鋪子的武陵山核桃共享貨架，當元氣森林的氣泡水與農家自釀米酒爭奪冰柜空間，中國快消零售業正在關稅戰的淬煉下，書寫著最真實的產業進化論——這里沒有絕對的贏家，只有適應者存活。
那些深諳“區域深耕要夠重、政策響應要夠快”的企業，或許能在寒冬過后，等來屬于他們的春天。在新的時代浪潮中，要學會新的生存法則：企業競爭力取決于“毛細血管級”的供應鏈控制（如損耗率壓降7個百分點）、政策資源的精準嫁接（如保稅倉模式），以及“高端出海+本土深耕”的靈活分身術。
陳國強最終沒有關停工廠，他把圣誕燈飾改造成國潮燈籠，在拼多多日銷萬單。他或許找到了中國零售業最樸素的生存智慧——在全球化退潮的寒夜里，唯有將產業鏈韌性、消費洞察力與政策敏銳度熔鑄成火把，才能照亮前路。
注：本文陳國強、王慧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