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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卷]
陸可遙意識到自己出軌了,他親自摧毀自己堅守多年的道德防線。他一下子亂了方陣,如今,他只有一條路屬于他的,那就是:等候老天發落。昨晚,蔣非也躺在于藍的懷里等候她的發落。昨晚是他們見面一周年紀念,這是于藍說的。紀念什么?紀念兩個烈欲男女接壤的一周年。蔣非已不是純情牛犢了,他現在卻像一只訓練有素的公牛……
喜添新丁(1)
第二章
1
崇雅百貨公司的辦公大樓位于市中心的標志性建筑。這座高樓曾譽為“神州第一樓”的國貿大廈。其實,現在的國貿大廈已非什么“第一樓”了,比它高的樓多的是,但它代表了一段歷史,正如一個人的少女時代一樣,雖流逝而過,但她們總會甜蜜地回憶著過去。所以,當外地有客人來時,導游想方設法地把游客領到這兒來,并癡迷地講述著過去的一個個輝煌,能把它的誕生演繹成一個跌宕起伏的傳奇。有的導游在講到市政府為了建好這座大樓而邀請了全國各地的領導來這座城市聚會的情節時,竟然能把一個市長的圓桌講話唯妙唯俏地表演出來:“感謝千里迢迢、萬里迢迢光臨深圳市的朋友們!深圳,不僅是深圳市的,而是全國的,是全國改革開放的一個實驗場,我們要在這個實驗場上蓋一幢全國最高最大的國際貿易大廈,給全國各地、各有關部門提供一席之地,讓黑龍江的飛禽、貂皮,吉林的人參、鹿茸,青海的冬蟲夏草,新疆的哈蜜瓜、葡萄干,江蘇的刺繡、錦緞,湖南的有色金屬,上海的輕工百貨……統拿來展銷。建一個百強爭雄,萬商云集的國際貿易中心!為此,特請諸位來,大家看好不好?”“好!”游客們異口同聲一個字。
而客人齊聲這么一喊,在里面辦公的艾麗總覺得很煩,甚至還有點恐懼,唯恐那叫喊聲引起共振之災,當然在這幢樓里,她內心深處最恐懼的并不是那些位曾停過的叫喊聲,而是魯迅先生說的“于無聲處聽驚雷”的那種境地——辦公室樓電梯里,只有兩個人,一個白玫,一個則是自己,艾麗。兩個女人面對這面,白玫自從艾麗當了辦公室主任之后就很少有好臉色對著艾麗,艾麗起初還會主動地打開話匣子,但次數多了就再也不想說了,尤其她聽到有關她與陸可遙之間關系的冷言非語之后,她就更不敢正視白玫了——沒有話語,雖是短短幾十秒,但對于艾麗卻如同被投入到棺材內,窒息得胸口要爆炸。她低著頭,堅持著,直電梯門開,重見天日。兩個女人先后走出電梯,每次都是白玫先開口,對著她吩咐道:“艾麗,你馬上通知各部門經理九點鐘開會。”
“好的。”艾麗嗓子驀然很不適,如呻吟般應道。艾麗走出電梯口時,白玫又對艾麗道:“主要是檢討新店開業過程中的一些問題!”
橢圓形的會議桌上坐著的部門經理們有的在嘈雜地議論什么,有的在安靜地等著領導的到來。艾麗與另一個女孩在不停地往門口出看,十分著急。時間不聽地跟著心跳在跳動,直覺敏銳的艾麗似乎意識到白玫與陸可遙可能又在鬧矛盾了,便低聲對那個女孩說:“小青,白總是不是忘了?你去叫一下。”
夏小青也低聲答道:“經理,白總今早上好象不太高興,還是等一會吧。”
艾麗道:“陸總呢?怎么也……”
夏小青道:“陸總還沒來上班呢。”
艾麗輕聲吩咐道:“那你給他通個電話。”
夏小青不情愿的樣子,道:“經理,你打好不?”
艾麗道:“你是秘書,怕什么!”
正說著,白玫夾著公文夾走進會議室。會議桌上空著一個座位,那是陸可遙的固定座位。白玫坐下后,看了一下身邊空著得位子,道:“陸總今天見客人去了。”然后掃視了一下大家,接著說,“今天下午我要到長三角幾個城市考察幾個新店址,這里的一切事情由陸總負責。很高興,我們崇雅百貨走出了連鎖的步伐,開了第二個分店。這當然離不開在座各位的努力,但我還是那句話,開商場不僅僅是開了就完事了,更重要的是怎么去經營它,同時,從客流情況也應該能看到,我們還存在不少問題。所以,今天召集大家來開這個會的目的并不是分享成功,而是檢討存在的問題。請各位經理針對新店開業籌備工作中存在的一些問題進行討論、檢討。”
“我覺得品牌配置不是太理想!很多國際品牌還沒有引進來,合作洽談不是很順暢,主要是他們提的條件太苛刻。”采購部經理道。
“從開業當天的銷售來看,很多市民都不知道我們又開了分店,所以昨天的客流并不多。這是不是說明我們的宣傳投入太少?”營運部經理看了一眼營銷部的劉小松經理。
“主要是周圍的競爭對手太多,客流一時還很難聚攏到我們這里來。”拓展部經理發言道。
“在營銷方面,作為營銷部門還做得不夠,在此,我也深刻檢討,我們推出的‘買一百送三十’的促銷完全受到競爭對手天貿百貨的‘買一百送五十’的打壓。”劉小松解釋說。
“為什么會被打壓?天貿怎么知道咱的促銷方案的?”白玫問道。
“我想是供應商透出去的吧!”劉小松答道。
“這個問題以后要有預防措施!”白玫冷冷地道,并看了一眼艾麗,見艾麗的眼睛不停地朝門口張望,心不在焉,便沖她道:“艾經理,你來說說作為后勤部門的一些問題。”
艾麗連忙故作鎮定道:“主要是政府單位公關方面力度不夠,還讓領導親自出面……”
白玫高聲道:“不是力度不夠,而是你的公關能力需要進一步提高!”
艾麗不太情愿地點頭贊同。會議室內各部門領導正在熱火朝天地爭論崇雅百貨的發展問題同時,在缺失了領導的明亮辦公室內,員工卻在看《南城晚報》,其中有兩位女員工看到報紙上關于白玫夫婦的報道時,還引發她們的議論。
“你說,這媒體連咱老總的后代也關心起來了!”
“就是嘛,什么‘喜添新丁’,那分明是諷刺人嘛!”
“剛開了一家分店,白總怎么好象不太高興呢?”
“該不會是因為要不要孩子的問題吧?”
“他們不是有一個小孩嗎?都上小學啦!”
“那是陸總跟他前妻生的!”
“哦,原來是這樣!難怪最近好象兩個人的關系有點緊張呢。”
“不是因為這個吧,聽說是因為艾經理對咱陸總太親近了!”
兩人正說得來勁,恰恰被剛散了會從他們的身邊走過的艾麗聽到。她假裝一聲咳嗽,兩人連忙收起報紙,低頭佯裝思考問題。艾麗悄悄地溜進辦公室黑壓壓的消防信道里,用手機撥了一個電話,然后焦急地等待陸可遙接電話。
躺在床上睡覺的陸可遙拿起電話道:“你找我什么事?”
艾麗輕柔勸道:“陸總,你怎么沒來開會呢?你過來吧,白總馬上就要去上海出差了。”
陸可遙道:“知道了,謝謝你。”
艾麗收起電話,待慌張的心緒稍微恢復平靜后,才悄悄地走回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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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
情歌誘惑(2)
2
陸可遙接到艾麗的電話后并沒有趕去給白玫送別,而是一直睡到過了晌午才起身,然后就跑到社區里的健身俱樂部去跑步。他在跑步機上不停地跑著,沒有終點,也沒有目標,就如同他的生命,只有身上淋漓的大汗才能帶來一絲暢快之感。一直到黃昏時分,他才踏入了崇雅百貨的辦公樓。疲憊的他也沒有換衣服,身穿著休閑運動服來到自己的辦公室。推開門進去,發現辦公桌上放了一張白玫寫的留言條,寫道:“我出差,陸嘉已送到我媽家里。”陸可遙看著留言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秘書夏小青敲門進來,道:“陸總,這里有幾個文件白總說比較急需要您處理一下。”
陸可遙接過后看了看丟在桌面上,道:“明天給你吧!”
夏小青道:“好的。”說著,走了出去。陸可遙收拾完桌子上的文件,正欲離去,一腳正邁出房門,艾麗突然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門口,差一點滿懷撞上。站穩腳后,陸可遙問道:“你怎么還沒回去?”
艾麗也有點慌忙的樣子,答道:“我還有些事沒處理,加了一會兒班。”
陸可遙離開寫字樓的時候,艾麗一直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站著。離開公司的陸可遙走在路上,突然想約蔣非吃飯,但蔣非稱晚上有一個人物要訪談,明天還得見報,來不了。陸可遙有些失落,便以個人獨自來到露天海濱餐廳。他找了一個偏僻有些陰暗的角落坐下,高高掛在樹上的燈泡散發出的微弱光芒,獨坐的角落也格外迷離。而在另一個陰暗的地方,艾麗就在暗地里跟蹤著他。
他要了一瓶青島啤酒,郁悶地喝了起來。當桌上的啤酒瓶由一個變成三個時,突然“咕咚”一聲,陸可遙的“奧迪”車尾巴被別人的吉普車撞中了。陸可遙一望,旋即起身跑過去,正欲找吉普車上的人理論之時,吉普車下來了一個壯年粗漢,嚷著:“誰的破車在馬路邊亂停?!”
陸可遙一聽,更火了,就沖那人叫:“誰亂停了?你眼睛長哪去啦?!”
那人也急了,就伸手要拽陸可遙的身子。此刻,在幽暗處的艾麗跑了出來,攔住那兇煞漢子。那人被艾麗用身子擋住后,就怒聲問:“你是誰?”
艾麗道:“你憑什么打人!誰對誰錯交管部門說了算!”于是她就拿出手機,撥通了交管局的事故處理熱線。交警來處理事故的時候,心情越發不好的陸可遙一直在喝著憋氣酒。等交警走后,艾麗也坐到陸可遙的身邊,陪著他喝著冰冷的啤酒。桌上擺了六、七個空瓶子的時候,陸可遙終于發話問默默坐在身邊的艾麗道:“你怎么今晚也在這里,耽誤你辦事了吧?”
艾麗答道:“沒有,事辦完了,剛好路過這邊。”
陸可遙示意艾麗道:“那你早點回去吧!我這沒事了!”
艾麗道:“我坐一會兒。”
陸可遙問:“干嗎?”
艾麗道:“陪領導聊聊天不行嗎?”
陸可遙道:“我……我可沒逼你啊!”
艾麗道:“我可沒說你逼我啊。”
這個女子不簡單。最高明的誘惑就是不誘惑,艾麗并不清楚這是個很高的境界,因為她從天貿百貨潛入崇雅百貨并帶著誘惑某人的任務而來,她的任務是什么呢?陸可遙一直蒙在鼓里。她來到崇雅后一直很規矩,言行有節,衣著樸素,并沒有留下半點誘惑的可疑。今晚,她也沒有露出一絲誘惑的眼神——她只是從辦公室出來前換掉衣裳,將職業裝變為能體現玲瓏曲線的緊身裙子而已。而她這一細微的變化會成為陸可遙改變生命軌跡的理由嗎?車子被撞壞了,艾麗叫了一輛出租車將陸可遙送到樓下,他酒并沒有喝多,腦子也還清醒。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另一張單人床今晚要空著,按理說,早已習慣了與妻子分床睡覺,不該覺得孤獨才對,可是他猛然間感到很失落,臥室彌漫著壓抑的氣息,他呆不下去,他需要另一個地方,或能擺脫這個死水般的夜晚。她,當然是她,陸可遙當然想到了艾麗,就因為她的一絲變化,他回憶起來了,她換衣了裳,讓自己更有女性的柔美,她向誰展示呢?她或許還沒走遠,或許還在等待……壓抑的情緒片刻間飛揚了起來,他連忙掏出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
艾麗果然沒走多遠。她問他有什么事時,他不知如何表述心中所想,舌頭如起了碩大的瘡。“唱歌,想請你唱歌——”這是他冒出的苦熬好一會兒的一句話。令他意料不到的是,今夜聽到的卻是她的一段山歌。艾麗起初唱《選擇》之類的流行歌的時候,陸可遙胃里的酒精也活躍起來了,他的神志漸入渾沌狀態。不知什么時候,不知從哪里,隱約地傳來劉三姐的歌聲——
唱山歌來這邊唱來那邊合那邊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灘險彎又多嘍彎又多
……
他像觸了電似的心口一顫,渾然的腦子醒了過來,但迷蒙的雙眼卻找不著唱歌的人,只見一個身穿潔白連衣裙女子的輪廓輕輕地飄過,很快消逝在空曠的舞廳里。山歌,清亮的而悠遠的山歌在回蕩,在他的靈魂深處回蕩,陸可遙的心靈在片刻間不由自主地經歷了一系列的變化:欣喜、解脫、空靈、幸福,繼而是驚恐、失落、楚痛。他并沒有贊揚艾麗唱得如何,而是呆呆地望著艾麗,問:“你是誰?”
艾麗笑了笑答道:“我呀,艾麗啊,陸總,你怎么了?”
陸可遙搖了搖頭,慢慢地緩了過來,深陷的眼眶里流出了眼淚。
艾麗驚慌問:“怎么了?陸總。”
陸可遙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對艾麗說:“來,咱繼續喝酒!”
艾麗道:“哎呀,你別喝那么多,明天還得上班呢!”
陸可遙端著酒杯若有所思地地看著艾麗,問:“你來公司有幾個月了?”
艾麗輕身答道:“今天剛好半年,做藝術團長三個月,辦公室主任三個月。”
陸可遙道:“這么巧……那應該慶祝一下,來,干杯!”
艾麗遲疑,不肯端酒杯。陸可遙道:“我在……敬你酒!”
艾麗舉起杯道:“好,感謝陸總對我的器重。”
陸可遙已有些口齒不清,問艾麗:“你,你……來都半年了,那你覺得我這個總經理當得……怎么樣?他們私私底下是如何評……價我的?說來聽聽——”
艾麗答道:“他們評價都很好啊,隨和,謙遜,還挺寬容……”
陸可遙打斷艾麗道:“這……這都是……窩囊的表現……不是嗎?”
艾麗道:“你喝得差不多了,還是早點回家吧!”
陸可遙道:“對,你……你也該回家了,早點回……回去做個好妻子。我在這……多呆一會兒。”
艾麗想了想回答道:“如真能做個好妻子就好了,可是,我們還在鬧離婚呢!”
“哦……對……不起,我……罰酒!”陸可遙笑道,抓起酒瓶子昂頭喝下大半瓶,然后便趴到桌子上。
她望著陸可遙好一會,然后就吃力地攙扶著爛醉的他,蹣跚在幽暗的街道上,累了便讓他靠著樹佇立一會,艾麗輕聲問道:“陸總,您帶鑰匙了嗎?我送您回去。”
陸可遙搖晃著頭,答道:“我……不想……回……家……我怕……”
艾麗溫柔地勸道:“怕什么?總不能不回家吧!”
陸可遙閉著眼睛,猶如一團軟泥巴,念道:“我……怕……”
艾麗沒有辦法,只好沿著大街一步一步地將他攙送到一家就近的酒店。辦完手續后,艾麗將陸可遙攙進房間。陸可遙突又拒絕進入,一只手拉著門把,迷糊地道:“不……不回家……”艾麗使勁地掰開陸可遙的手,將他放到床上,發現自己已渾身是汗,疲憊地攤倒在座椅上,片刻后從洗手間取了一條毛巾,泡了熱水后輕輕地擦著他的臉。陸可遙安靜地躺著,嘴中還在不停地念著什么。艾麗入神地看著他,直愣愣地好一會兒,驀然又收拾起東西準備離開。可是,陸可遙突然伸手將她的裙邊緊緊抓住。她想將他的手松開,但他越抓越緊,且迷迷糊糊地道:“別……走……白玫……你……干嗎總是……對我……那么……冷……漠……”
艾麗木然地站著不動。陸可遙的雙手已經抱住她的雙腿。她渾身發抖,突然轉身撲到他身上,對著他的嘴狠狠地啃了起來。可是,爛醉的陸可遙已無法動彈。突然她又停了下來,遲疑了一會,然后又將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剝去,剝完衣服后,她又將精光的軀體蓋上被子。這一切,陸可遙毫無知覺,因為他早已在迷迷糊糊中進入了夢鄉。艾麗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陸可遙,望著望著,眼淚就掉了下了來,掉到他的臉上,然后又輕輕地擦掉他臉上的眼水,抬頭呆坐著。
死般的寂靜。艾麗輕輕地看了陸可遙腕上的手表,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于是就悄悄地從陸可遙的身邊遛出了2003號房間。到了酒店門外,她就沿馬路奔跑了起來。路邊飄揚著她的長發,她的萬千思緒。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沒有燈光的房子里,電臺女主持人的聲音伴隨著音樂聲中從一個角落緩緩傳出:“這是一個喜悅的夜晚,一個失落的夜晚,一個離別的夜晚,一個思念的夜晚,一個愛的夜晚。這個夜晚,‘星空不寂寞’欄目主持人曉風希望能與你一起分享你的心情故事。”收音機被一個男子擱在胸口。男子憂郁的眼睛在昏暗中閃爍著,木然地坐在床上,許久。
悠揚的音樂旋律彌漫著夜空。
艾麗終于停下,氣喘吁吁,站穩后,恍惚地看著一輛輛的出租車從身邊擦身而過,并沒有伸手叫停。一輛的士主動地停到她身邊,司機探出頭顱問道:“坐車不?”艾麗心里一顫,于是就上了車。很快就到了另一個地方的大門,這是她不太愿意面對的大門,它始終自卑地關著,銹舊的門縫里透出絲絲悲涼。但她每天晚上還是要回來,不管早晚,就像一樣女人始終要受月經之困一樣。艾麗站在門口,似乎有點陌生,不敢馬上推開,而是欲伸得手在停滯了幾秒中后,深吸一口氣,輕輕把門推開。驀然,一個影子矗立在眼前,她嚇得一跳。那影子原是艾麗得丈夫許珂。
“回家啦?”許珂道。艾麗連忙道:“你這么晚了還不睡覺站在門口干嗎?”艾麗一說,許珂呆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艾麗解釋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今晚我要陪地稅局的領導吃飯。”
許珂再也沒有開口說話,慢慢地走進臥室。艾麗一身冷汗,趕緊到浴室里對著水龍頭緩解了慌張的神態,定了神之后,她又輕輕地走進臥室,問許珂藥吃了沒有,問完就順手關了燈。
許珂沒有回答,望著她。疲憊的艾麗很快就熟睡了,可許珂卻睜著漠然得眼睛,一直未能入睡,所以,他看到了窗外雷電閃爍,然后又“啪啪”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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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
當我是妓女呀(3)
3
欲望是痛苦的孿生姐妹,即使是非心靈的那部分欲望,也免不了痛苦的糾纏。陸可遙即將面臨就是虛假的欲望,真切的痛苦。太陽出來了,他在酒店客房里還沒醒來,窗外的陽光從關得不太嚴實的窗簾投射了進來,使得這里由黑夜變成白天。陸可遙疲憊的身子終于開始翻動,咣當一聲,他的手把酒店的水杯打掉到地上,他恍惚中睜開惺忪的睡眼。突然,從床上坐立,一看自己正裸著身體,而且處于一個陌生的空間里,一臉不惑與恐懼。陸可遙又拍頭又搖頭,試圖回憶已經發生過的事情。許久,他的腦子終于浮現出隱隱約約的畫面,但畫面里的那個女人卻不是妻子白玫。他想到了陪自己喝酒唱歌的艾麗。
正想著,電話鈴突然響起,令陸可遙一顫。陸打開手機一看,原來是秘書夏小青。夏小青在電話中問道:“陸總,我是小青,您一會兒過來嗎?報社的廣告費還沒有付清,報社的人在等著。”
陸可遙應道:“讓他等一下,半小時就趕到。”
陸可遙意識到自己出軌了,這對于他來說是破天荒的大事,他親自摧毀自己堅守多年的道德防線。即使與妻子分床的一年多時間了,即使在處處蔓延著一夜情的誘惑中,他也未曾想過這些遙遠的事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他一下子亂了方陣,又不知艾麗的情況如何,更不敢開這羞于啟齒的口。如今,他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條路屬于他的,那就是:等候老天發落。
昨晚,蔣非也躺在北京網友于藍的懷里等候她的發落。今晚是他們見面一周年紀念,這是于藍說的,上回她來深圳與他幽會到底是什么時候蔣非哪會記在心上呢。紀念什么?對于他們來說,見面有何紀念意義呢,倒不如說是紀念兩個烈欲男女接壤的一周年。蔣非已經不是大學剛畢業時的純情牛犢了,他現在卻像一只訓練有素脫胎換骨的公牛,可以大體上可以將女性朋友分為兩類:情友和性友。于藍,也只不過是后者,因為蔣非的心中,基本上還沒有情友。
第二天早上,蔣非醒來的時候,溫暖的太陽已經從破舊的窗簾投射進來,昏黃的色彩將于藍的裸著的翹臀照得異常誘人,似乎還在挑釁著他。他呆望著那臀部,想:上次來深圳自己掏的機票,這回該輪到我了吧,打完折也得三千多呀,不容易啊,于藍,你達老遠跑一趟,哪能讓你不滿足回去呢。想著,蔣非欲望已經襲擊到喉結上,咽了一嘴口水后便撲到睡得迷迷糊糊的于藍身上。于藍扭著身子便掙扎邊說:“混蛋!你不是說不來了么!”“那是昨晚說的話,現在是今天!”他說著,手開始在她身軀上巡游起來。當憋不住火想找避孕套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咋了?”于藍問。蔣非搖著頭道:“不對呀,這么快就完了?”原來,為了迎接(恰當地說,是淫接)于藍,他特地到“7.11”店買了一小盒的“杜蕾斯”,六個裝的,不知覺中昨晚就用個精光了。“那咋辦?買唄!”于藍說。“買?這玩意又沒送貨上門,樓下走一趟,黃花菜都涼了!”說著,又撲回于藍身上。
于藍推了他一把,道:“有孩子咋辦?”
蔣非像發性的猴子一樣將于藍再次按倒,道:“有了孩子再來找我。”
完事后,蔣非掏出三千塊錢放到桌子上想趕去上班。“干嗎?當我是妓女啊!”于藍冷冷道。
“上回你出機票,這回輪到我出!”蔣非解釋道。
“你以為給點錢就有嫖客的心理優勢?”于藍盯著他道。
“好,我收回,我忘了你是一個小富婆!”蔣非說著將錢塞回口袋,在她臉頰上象征地親了一口,便匆匆離去。他趕到報社辦公室時,在辦公大廳忙碌穿梭著的同事都紛紛將目光投射在他身上,穿過大廳,不祥的預感即刻得到應驗:主任臉色煞青地在等他的稿子。
蔣非交不出稿子,只好將版面刊登豐乳產品廣告,給報社多一筆創收不說,主任隨后還教訓他道:“我不希望將你的版面因蔣非的原因永久消失!”
蔣非郁悶地坐在座位上,望著座位的頂頭掛著“都市情感”四個字,沒有任務了,倒不停地打起哈欠。
一位女記者笑道:“蔣非,怎么這么憔悴?昨晚又去約會了?”
蔣非道:“小王同志,約會跟憔悴有必然聯系嗎?”
王女記者道:“要不怎么會有‘為伊消得獨憔悴’的名言呢?”
蔣非道:“那不是約會,是單相思!”
王女記者低聲又道:“別嘴硬了,趕緊溜回去睡覺吧,我幫你守侯你的情感熱線!”
蔣非道:“那怎么行!你不是誠心讓我下崗嘛!”
王女記者道:“哎呀,反正現在也沒有人給你打電話!再說,深圳市民的感情生活好得很!”
蔣非搖頭道:“不見得,不見得,火山爆發之前總是很平靜的,我信這個。再說,市民的感情生活好了,我的欄目就得撤,下崗不說,至少也少拿獎金不是?”
蔣非正說著,桌面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便沖王女記者道:“你聽,來了,來了吧!”
蔣非拿起電話道:“你好,晚報都市情感熱線,我是蔣非。”
電話里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他也道:“你好。”
蔣非問:“怎么稱呼你?”
男子道:“就叫我迷惘吧!”
什么亂七八糟的名字!心里抗拒著,嘴里卻要甜蜜地應付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問道:“哦,你很迷惘?”
“對,我很迷惘。三年前,我來到這座城市開出租車的時候,每天都會買一份晚報,看看都市情感熱線欄目,旁觀別人的苦惱、憂愁與寂寞,就是沒想到今天自己也成為主角。”男子如在寒冷的冬天一樣,聲音有些發顫。
蔣非疏導他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只是有的人選擇勇敢地去訴說,有的人默默地承受,你是否愿意告訴我你的情感故事呢?”
男子停頓了片刻后道:“你也是男人,不怕你笑話,我最近居然很怕女人,是懼怕,只要有一個女人走進我的世界里,這個世界盡管是很小,只是以三米為半徑的一個圓圈,我就會覺得自卑,壓抑,尤其是面對穿著性感身材豐滿的女人。”
蔣非打斷道:“你成家了嗎?”
男子道:“成家了。”
蔣非接著問道:“你也怕你所愛的人嗎?”
男子道:“不,我不怕我的妻子,我離不開她,我愛她,她有時候融進我的血液里,有時候矗立在我的眼前,就像圣潔的女神。”
蔣非問道:“你愛她,你為什么迷惘?”
男子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么愛她?愛到底需不需要理由?老實說,我愛她幾乎有點狂熱,剛結婚的時候,她的一舉一動總能讓我心潮澎湃,而如今她的一顰一笑也讓我思緒翩翩。我們幸福過,可是,我的腎病改變了一切,讓我陷入了恐懼中,我恐懼失去她。”
蔣非道:“她不愛你了嗎?”
男子道:“她應該還愛著我,或許已經不愛了,我也不清楚。”
蔣非道:“哀寞大于心死,你不應該放棄,或許,這是對你對她的考驗。”
男子道:“對,我一直這樣奢望著,我的腎病是上帝對我與她之間愛情的考驗,真偽就在于她的顰笑之間,我的腎病讓她失去了性愛的權利,也讓我失去了愛她的能力,我很迷惘,我害怕看到她的笑容,我經常懷疑她的笑容,懷疑她是對別人的笑容。
聽他一說,蔣非感到陰部隱隱作疼,心里咯噔了一下,停了一會后才接著勸道:“先別懷疑,迷惘先生,信任才是愛情的基礎……”
男子打斷道:“雖然,我的愛情世界越來越模糊,但一刻也沒有放棄愛她,我的信心卻越來越堅定!”
蔣非想了想,問道:“迷惘先生,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訪嗎?”
男子道:“采訪?我只是想跟你聊一會,讓我……想想吧。”
蔣非道:“好的,我的手機是13839χχχ899,隨時可以找到我。”
男子掛了電話,蔣非也將電話放下,沖著旁邊的女記者詭秘地笑了笑道:“世事難料啊!”話說完剛坐下,忽覺得自己的陰部那隱隱的痛還沒有消退,還冷不丁地發癢。這種不適感到了第二天依然存在。是透支還是性病?該不會于藍她有性病吧?正好讓我趕上了?一大堆問題讓他也開始不安起來了。
與蔣非的肉體折磨不一樣的是,陸可遙卻分秒遭受精神的折磨。他獨自坐在辦公室里,沉思著昨晚發生的事情,不知道到下一步將會發生什么?現在該怎么去處理昨晚已經發生的事情?自從醒來那一刻起,他的心一直沒有平靜過。正想著,“篤篤篤”響起了敲門聲。陸可遙從恍惚中醒來,叫道:“請進!”推門進來的就是艾麗,進門后并沒有走近陸可遙,便對他說:“剛才白總打電話來說,她明天晚上九點鐘到國際機場。”
陸可遙急促道:“哦,那你就安排司機去接她吧。”
艾麗接著問:“那你——”
陸可遙道:“我明天晚上有事,就讓司機去吧。”艾麗轉身正欲出去的時候,陸可遙驀地鼓了鼓勇氣叫住她:“艾麗——”
艾麗停步,但背對陸可遙。陸可遙起身將大門虛掩,然后就對她說:“艾麗,我對不起——”
話未說完,艾麗就打斷道:“陸總,別說了,就當什么也沒發生過。”
陸可遙道:“可我——”
艾麗道:“請你不要去想它。”
陸可遙道:“能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嗎?”
艾麗道:“補償?為什么?”
陸可遙道:“其實,我心里很內疚……”
艾麗冷冷地打斷道:“你要是心里實在過不去,那就當我是妓女給我付費吧,一方面我喜歡錢,另一方面也能消除你心里的疙瘩,就當作一次……沒有中介的交易!”說這句話的時候艾麗的口氣似乎很平靜,但內心卻復雜而波瀾,被兩條繩索勒住脖子,一條就是純粹的利益,另一條則是情感、道德、良心雜糅在一塊的不安,兩條繩索交叉而來,令身不由己的她掉進了矛盾得漩渦中煎熬著。聽到這話的時候,陸可遙心里也是一怔,沒想到她回來得這么直截了當,他似乎看到了負罪感即將得到解脫的一絲曙光,于是便問她道:“那——你要多少?”
艾麗卻道:“我也不清楚!”說完,她就就走出了辦公室。
陸可遙惘然地站著,看著她離去,坐回座位后,他就給秘書通電話說:“小夏,你到財務給我支三萬元,我今晚請客戶吃飯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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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
弄去精子呀(4)
4
艾麗住在一個老住宅小區,物業幾乎沒有人管理,樓道的路白天也使光線陰暗,雜物更是亂堆。她急匆匆地爬著樓梯,不想在陰暗里多呆一刻,卻在樓道里碰到了熱情的鄰居侯大媽。侯大媽見了艾麗就寒暄問道:“小麗啊,你丈夫的病好些了嗎?”每次遇到她總是問這個艾麗自己也不想提及的問題,她每次也只好敷衍答道“好多了”,然后匆匆離去。她用鑰匙打開了家門,然后就一個躲到臥室里,把一捆用報紙包扎好的錢從皮包里取出來放在床上,正準備數錢,但一打開后發現報紙里有一張對折的紙條,于是她又想打開紙條寫的是什么內容。
丈夫許珂忽然出現在她眼前。“你在家……啊,我以為你出去散步了呢!”說著,艾麗將紙條用手揉后偷偷地藏在手心里。許珂看到床上的錢后,就問:“今天怎么……”
艾麗急忙應道:“今天發獎金,年終獎。”
許珂淡淡地問道:“你到那上班還沒有半年吧?”
艾麗應道:“啊,滿了,剛滿半年,我們公司就是每半年發一次!無論到滿不滿半年都一樣有獎金。”
許珂望著錢,若有所思。艾麗見丈夫臉上并無悅色,便接著對安慰道:“你可要好好治病啊,錢咱慢慢來掙。”
許珂嘆道:“唉,沒完沒了地花錢治我這毛病,也不知啥時候是個盡頭啊。”
艾麗勸道:“不急,不著急!藥吃了沒?”
許珂聽了慢慢地走出臥室拿藥。艾麗迅速打開紙條一看,只見寫著一行字:我不是故意的,請你不要恨我。看完后,又趕緊撕成碎片丟到垃圾桶里。
事實上,陸可遙發現自己把錢給了艾麗后身上的負罪感依然沒有得到緩解,仍然縈繞不散,但那如綁上定時炸彈般忐忑的心終于落地了,倒是蔣非的心開始恐慌了——他請了假早早就跑到一家巴士背椅廣告常見的一家性病專科醫院。他哪敢去大醫院,寧可掏腰包自費也不用醫療保險卡,他擔心的是自己好歹曾經跑過新聞,對各大醫院的領導多少已混了臉熟,萬一在走廊上碰巧遇上一個多尷尬,要是客氣的醫院領導再給來個特殊照顧,安排某個國內著名的性病專家來治療,那不就成了名副其實的性病患者了嗎?這么一琢磨,還是去專科醫院吧,不過做個檢查,吃個定心丸,也不見得一定染上呀!
他發現這年代得性病的人還真不少,他八點鐘到那里時已排了不短的隊了。要是再大醫院或許不用排隊了,憑他那張記者臉醫生準讓他先看病,他想。但在這個地方誰還想拋頭露臉?他只好乖乖地排著隊,輪到他時便怯生生地坐到一位醫生跟前。還好,是個男醫生,他問蔣非什么問題。蔣非說:想要個小孩,來檢查一下。他撒這個謊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拙劣的行為已經破了綻——病歷本上明明寫著“未婚”二字,怎么就這么積極當爹呢!醫生犀利的眼睛早發現了,于是就望了他一眼,陰陰地笑了笑,給他開了一個處方,道:那就去做檢查吧。繳了120元的檢查費后趕到實驗室,將抓在手中的單子、處方給了一個胖嘟嘟的護士。那胖護士瞥了他一眼遞給他一個杯子。蔣非愣愣地望著她,沒有經驗的他希望得到她的指示,像一個無助的小孩。胖護士轉過圓圓的身子見他像木頭一樣呆站著不動,便叫道:“站著干嗎?弄精子去呀!”干嗎要弄精子呢?蔣非并不清楚,但在醫院只有聽醫生護士的話,沒辦法,就像在監獄里就得聽獄警的話一樣,別無選擇。
蔣非悻然離開,找到了男廁所。進入廁所猶如走進地獄,蔣非蹲在那里,刺鼻的異味倒不是問題,最可恨的就是那根平日驍勇的玩意兒,怎么被胖護士一罵一轟就抬不起頭來了呢?在任憑怎么撥弄都是軟不拉嘰的情況下,平日不羈自傲的蔣非一下子額頭冒汗,焦急又無法可施,整個身子都幾乎癱在蹲廁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想著得趕緊讓自己先平靜下來,于是便將褲子穿起,到洗手盆去洗了一下臉。從廁所出來,到走廊的休息椅子上失神地坐著,儼然是一個重病患者。驀然,手機來了一條短信,他不太情愿地翻開瀏覽。原來是一條色情短信,寫著“處女的尖叫,請撥打熱線χχχ”。蔣非恍然大悟,連忙重進廁所,蹲在那里,回撥了信息里的熱線號碼,聆聽著誘人的聲音,沒一會兒功夫,就用那一次性紙杯端出了苦戰了一上午的“成果”。當他把成果遞給胖護士的時候,他心里詛咒道:“媽的,這胖妞也挺性感的嘛!”胖護士叫道:“放這,明天下午等結果!”
跨出醫院大門,蔣非發現自己徹底泄了一回,將滿懷的希望、傲骨、精力統統地泄了個干凈,像一個皮囊一樣游蕩街頭。就這樣:他惴惴不安地進去,花了一筆錢后,又惴惴不安地出來。
疲憊的蔣非到了晚上再也不敢有任何活動了,連北京南京湖南湖北各地的網友也懶得理會,心里猛然一想:都三十好幾,整天泡在網絡聊天也太沒出息了!于是,就想到了老同學陸可遙,欲約他到春茗堂喝茶去,談談心,養養氣。可郁悶的是,陸可遙不接受邀請,稱:在電腦前修改評優報告呢,明天得繳商貿局。
陸可遙的確坐在計算機前,幽暗的燈光在墻上映像出他十分投入的剪影,但他在修改的并不是什么評優報告,而是自己不寧的思緒——他正與網友在聊天。網友的網名叫“渴望冬天”,他不知道誰何許人,也未曾見過面。本來,覺得網絡聊天是一件無聊或寂寞難耐的干的事,與自己很遙遠,可是,沒想到,他居然在書房里呆不住,想找人傾訴了,找誰呢,這是忙碌著的社會有誰會聽你的傾訴呢?況且,這還是他的隱私。可是,他怎么又想得到,他的隱私時刻被監控著呢!因為,這個“渴望冬天”就是生活在身邊的艾麗。
“渴望冬天”試探地問:你似乎不太信任我?
在網絡上,陸可遙稱自己叫“翅膀”,他問道:為什么?
渴望冬天:因為今晚你總是欲言又止,我感到了跳在我屏幕上的文字很艱澀,你一定又什么不開心的事,但又不想跟我說。
翅膀:雖然我們認識不到一個月,可你好像就在我身邊。
渴望冬天:難道想見我?你不怕見光死?
翅膀:見光死是對輕佻者或功利者的懲罰,而我不是,我是為了聊天而聊天,沒有任何其它目的,所以對我并不產生作用。
渴望冬天:是嗎?可像你這樣年齡的人一般不上網聊天。
翅膀:沒錯,一般來說,要么就是極度空虛,要么就是社會學家。
渴望冬天:你是哪一種?
翅膀:我什么也不是,我就是想跟陌生人聊天。
渴望冬天:是不是有苦惱?
翅膀:我可能又傷害了一個人。
渴望冬天:哦,一定又是一夜情吧?
翅膀:我喝醉了,一點印象都沒有。
渴望冬天:為什么苦惱?
翅膀:內疚。
渴望冬天:為什么內疚?
翅膀:她是我的下屬,天天見面。
“渴望冬天”披著長發,呆在另一個幽暗的小房間內,她看著計算機屏幕,雙手放在鍵盤上停滯了好一會后,好像在思考著什么,然后又劈里啪啦地輸入幾個字:你喜歡她?
翅膀:沒有。
渴望冬天:你的家庭有問題?
翅膀:不知道。
在幽暗的小房間里,女子盯著“不知道”三個字,沒有任何動靜。過了好一會,“翅膀”終于打破沉默:說說你吧,我幾乎對你一點都不了解?
渴望冬天:想了解我?我是個復雜的女人。
翅膀:為什么?
渴望冬天:如果你遇到這樣一個女人,一開始她完全為了得到你錢而靠近你,欺騙你,后來慢慢地愛上你,然后你跟她結婚了,可你一直蒙在鼓里,你會怎么辦?
陸可遙啪啪地又輸入道:我情愿一直蒙在鼓里。
渴望冬天:要是你知道了會怎么辦?
翅膀:不知道。你是不是就在為你的過去內疚?
此刻,艾麗的手機突然收到短信,寫道:你要控制好自己,不要貪得無厭,迷失自己。她看后手有些顫抖,然后就關了手機,并啪啪地也錄入“不知道”三個字,也將計算機電源關掉。陸可遙在計算機前等著,然后自語道:“難道又斷電了?”于是,他也關了計算機,打開熒光燈,隨手拿了一張報紙正準備看,突然,家里的電話響起。
電話里傳來小孩的聲音:“老爸,是我。”
陸可遙興奮地道:“小兔崽子,想老爸了吧?”
小孩道:“沒想老爸,我是想回家。”
陸可遙好奇地問道:“不想老爸回家干什么?”
小孩道:“我主要是想吃‘隨便冰激凌’,奶奶這里沒有!”
陸可遙道:“好呀,你這只讒貓,奶奶家不是有很多吃的嗎?”
小孩道:“有是有,都是史大爺送給奶奶吃的,我都不喜歡!”
陸可遙哈哈大笑。
小孩道:“爸,奶奶說要睡覺了,再見。”
陸可遙放下電話后,愜意地拿起報紙,隨便地翻著,突然文藝版的一角落中有一個“小雨詩歌選登”欄目進入他的眼簾。陸可遙全神地搜尋著什么,忽然將目光凝注在一首題為《你說黑夜是愛情的搖籃》的詩歌上,然后緩緩地念了起來——
你說黑夜是愛情的搖籃
溫柔的風是星光般圣潔的歌謠
催你沈醉幾個時辰
撩你留戀幾個春秋
可我卻是長不大的孩子
一半是沉重的回憶
一半是懸空的恐懼
我說愛情是黑夜的窗口
……
陸可遙看著,然后反復地念著“你說黑夜是愛情的搖籃”這句詩,越念越覺得不對勁,“黑夜是愛情的搖籃”明明是自己大學時寫給戀人的一首情詩里的詩句呀,為何會出現在這首詩歌里呢?想著,他從兜里掏出手機,撥打蔣非的電話,邀他出來到茶莊喝茶。蔣非問道:“怎么?報告寫完了?”夜色濃郁,他們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叫“春茗堂”茶吧。陸可遙一見到蔣非便著急問話:“喂,你看了今天的《南城晚報》了嗎?”
蔣非答道:“看,自己編的怎么能不看呢!問這個干嗎?好像沒有你的新聞呀!”
陸可遙道:“不是新聞,文藝版!”
蔣非道:“噢——,沒注意,難道你枯枝發新芽又開始寫詩了?”
陸可遙掏出報紙遞給蔣非道:“看看。”
蔣非瀏覽了一會,疑惑道:“沒有你的大作啊?又改筆名啦?”
陸可遙用指頭指著報紙道:“你看,這篇如何?”
蔣非頭剛低下又抬起,道:“看不懂,你是校園詩人你最清楚!”
陸可遙有些悸動,指著報紙道:“你看第一句,跟我多年前說的一模一樣。”
蔣非不屑地道:“這有什么!同樣的道理就容許你一個說呀,又不是專利!”
陸可遙問道:“你是報社的人,找到這個人不難吧?”
蔣非疑惑道:“找人?”
陸可遙追問:“有困難嗎?”
蔣非答道:“難倒不難,這事白玫知道嗎?”
陸可遙反問:“這跟她有什么關系?”
蔣非望著陸可遙的眼睛,然后搖了搖頭道:“不,不,不,你是我同學,她也是我同學,要是我的胳膊拐錯地方……”
陸可遙道:“得,得,得!腦袋里盡是臟水!”
蔣非一本正經地道:“我得聽聽白玫的意見。”說著,就要往兜里掏手機。
陸可遙打斷道:“別浪費她電話費了,她在上海出差呢!”
蔣非笑了笑,道:“難怪!機會難得是不是?真要找?除非說個理由!”
陸可遙道:“不幫?那我自己找!”
蔣非連忙答應:“我幫,我豁出去,不過你可別跟白玫說是我幫找的啊。”說著,蔣非又拿起報紙,投入地琢磨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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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
男人的身體要用繩子綁住(5)
5
白玫的母親住在一個老住宅小區里,不跟女兒一塊住,還隔著好幾條馬路,年紀大了也就不愿擠公車,所以白母很少到白玫家里,往往都是后輩們往老屋子去探望她。聽說,白玫出差要回來到了,她就手拉著陸嘉要把他送了回去。她開了防盜門,歡呼道:“奶奶帶嘉嘉回家來咯!”機敏的陸嘉一進門便飛速跑到廚房,從冰箱里取出冰激凌吃了起來。白母幸福地瞧著孫子,然后坐到軟綿綿的沙發上。陸嘉乖乖地也靠了上來。白母看到椅子上凌亂地堆放著些衣服,于是就起身收拾衣服,一件件地疊好后,便抱著衣服走進了白玫的臥室。一進臥室,她頓時愣住:臥室里并列排著的兩張單人床進入了她的眼簾。
老人愕然地呆站著,慢慢地臉上露出不愉之色。心想,女兒這是怎么啦?思念中的女兒此時已經回到深圳國際機場,伴隨著夜色里傳來一陣陣飛機起落的聲音,她從現代化的機場大樓大廳拉著行李箱走了出來。司機小王前上接過白玫的行李。白玫見只有小王一人,就問:“陸總呢,他沒來嗎?”
小王司機答道:“他今晚要見客人,所以……”
白玫一聽就生氣打斷道:“客人,客人,有這么重要的客人嗎?”
白玫說完忿忿地上了紅色的轎車,狠狠地關上車門。當車子走到崇雅百貨辦公大樓下時,白玫對司機說:“好了,你回去吧,我自己來開。”司機下了車后,白玫急匆匆地換位到駕駛座,駕車掉頭疾馳而去。當車子進入白玫家的三叉路口時,紅色轎車并沒有往前繼續走,而是停了片刻后,又調頭走了。
白玫紅色轎車緩緩駛入了母親住的老住宅小區,下了車,便敲門道:“媽——,開門,我來了。”門開了——這個家門永遠都屬于她的,像靈魂棲息地一樣,疲憊的心無處可逃之時這里便是可逃之地。母親把屋里的燈全打開,問道:“我的寶貝女兒,怎么這么晚找媽來了呢?”
白玫一邊放著行李一邊道:“突然想看看媽唄。”
白母道:“唷,我知道,寶貝女兒疼著媽。誒——不對,不對,你不是去上海了嗎?咋不回家去呢?”
白玫道:“回媽這不是更好嗎?陸嘉睡了嗎?”
白母道:“剛睡著,調皮搗蛋一個晚上了,都累了!”
白玫道:“沒惹媽生氣吧?”
白母問道:“好得很,沒有。我說你又鬧別扭了是不?你呀,就是長不大,夫妻間恩恩愛愛有什么好吵的?”說完,白母看了看掛在墻上的白玫父親的遺照。
白玫掏出手機關掉,放到桌上,然后抱著白母親昵地道:“媽,你呀,啥事都甭管,就好好享福,啊?”
白母幸福地拍了拍白玫的手。白玫看著母親的床頭擱置一件沒有織完的毛衣,就輕聲問道:“媽,你織毛衣干嗎啊?”
白母道:“怎么?見不得你媽這么老土?”
白玫道:“我是怕你累著!是不是今天一直在織呀?”
白母道:“活絡筋骨,不累!就織一會。”
白玫接著道:“那你今天都干些啥啦?”
白母道:“在公園里頭鍛煉身體唄。”
白玫道:“都跟誰在一塊?”
白母道:“老史、老楊他們,多著呢,有的我還不認識呢。”
白玫道:“那個老史就是天天來等你的那個老頭?”
白母道:“什么老頭?難道你媽就不老了嗎?”
白玫道:“媽,你年輕著呢!”
白母癡迷地望著女兒,幸福剛剛露出眉角,驀地,又陰沉起來。白玫見狀,便擔心地問:“媽,怎么了?有什么事?”
白母看著女兒,緩緩地道:“乖女兒,你告訴媽,你跟可遙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白玫敷衍道:“沒什么呀,挺好的呀!媽,你又怎么啦?”
白母望著女兒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不想讓媽知道,是怕媽擔心,可是……”
白玫問道:“媽,你知道什么了?”
白母望著女兒的眼睛,追問道:“你說,你們倆要是沒鬧矛盾,怎么會在一個房間里放兩個單人床?”
白玫打斷道:“媽——”
白母緊接著問:“多長時間了?”
白玫道:“幾個月了。媽,您別擔心,我習慣了,我沒什么。”
“什么習慣不習慣的!我說呀,男人的心要用線拉住,男人的身體要用繩子綁住,你可好,自由放飛了!”白母說完,嘆了嘆氣,雙手撫摩著女兒的頭發。白玫低頭不語,握我母親蒼老的雙手。自己到底跟丈夫發生什么矛盾了呢?她也不知道。或許婚姻就是這樣的,她經常這么想,相處就了自然會冷淡,冷淡長了就自然冷漠,然后就是分床,分居。或許沒有太多的矛盾,或許這就是矛盾?是人為制造的法則?想著,不知覺中眼眶便濕潤起來。
陸可遙也在想同樣的問題,他呆在黑黢黢的家里,懶得亮燈,燈光沒有任何意義。他一會躺到沙發上,一會又站了起來。家里覺得空蕩蕩,沒有以往的燦爛笑聲,沒有曾經的女人香。不知什么時候,他終于掏出手機撥打白玫的電話,但電話里的回復卻是:您撥的電話已關機。他又將手機往茶幾上一丟,躺到沙發上,很疲憊,身心都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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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
她是個殘疾人!(6)
6
在辦公室通道里,白玫走在前面,陸可遙走在后面,二人沉默。在他們的身后跟著幾個來上班的員工,他們悄悄在后面表情怪異,還互相使了個眼色,看著他倆分別走進各自的辦公室。白玫路過采購部門口的時候,沖著里面的采購部經理道:“你把今天水果采購價格清單給我拿來!”過了一會兒,侯經理就拿了一摞進貨清單與價格明細表。白玫看了看后道:“不要讓其他人知道,要保密。走,跟我到超市一趟!”
她們到了超市,白玫挑了幾個又大又紅的蘋果、飽滿的梨子和碩大的水蜜桃,轉身對有些迷糊的侯經理問道:“我們的水果是不是在布吉農批市場采購的?”
侯經理道:“是。”
白玫道:“走,去那兒看看!”
很快,她們又出現在布吉水果批發市場,然后又跟一家家批發商詢問價格,假裝要批發,跟批發商討價還價。其中一個滿臉黑胡子的男子還將白玫拽到一邊,神秘地道:“哎喲,你這位女同志咋那么呆板呢!我給你這個數!”白玫看著他伸出五個手指,并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便道:“五百?”黑胡子搖頭,幾乎將嘴巴伸進白玫的耳孔道:“不是五百,是五個點!”白玫恍然大悟,笑了笑,離開他,搞得他一臉怒氣地望著她。轉了一陣后,她們從嘈雜的農批市場出來,兩張臉都怨氣流露。白玫問:“是誰負責水果的采購?”
“楊千。”侯經理道。
“回去之后,你將今早的市場行情與我們的采購價做一張對比表格給我。”白玫道。
白玫拿著侯經理提供的對比表格,一臉不悅地來到陸可遙的辦公室,將表格丟到他的辦公臺上,道:“你看看吧,這是楊千叔的杰作!”
陸可遙望了一眼白玫,然后仔細地看了一遍表格的對比數據,一根手指不停地在敲打著臺面,一句話也不說。
“農批市場上三塊二毛錢的蘋果,來到我們超市后采購價卻高達三塊七毛!每天兩個超市采購量光蘋果就達一千多斤,他楊千一個采購員光采購蘋果就吃掉五百塊錢!”白玫忿忿地道。
“你先別枉下定論,這或許是他個人的議價能力有問題!”陸可遙辯道。
“議價能力?他是三歲小孩嗎?啊?他可是個老油條!”白玫一點情面也不留給陸可遙。
“那就能臆斷他吃了回扣嗎?有沒有證據?”陸可遙也大聲叫道。
“你別護著他!你也別跟我吼!不信你這個侄子可以親自到布吉農批市場看看去!看完了才跟我吼!”白玫說完,氣咻咻地走出大門。
第二天一大早,陸可遙親自去了一趟農批市場了解水果的批發行情,回來后與楊千的采購價一對比果然存在一截差距,然后,他想找白玫將楊千換到別的崗位。可是,此刻的白玫已經召集全體采購部人員在會議室開會了。
白玫嚴肅地說:“為了實現公司的價格策略,我們想盡一切辦法降低各種成本,采購也學習了沃爾瑪的一些經驗,實現了多樣化,比如廠商比較歡迎的批量采購、現金采購,以此來降低采購成本。我記得很深刻,三個月前,我們超市的蔬菜水果還是由一家小供應商經營,價格總是高居不下,后來,有的同事提出建議商場自己經營,當時很多同事都反對水果蔬菜自己采購的做法。后來研究了沃爾瑪的采購渠道,我們才恍然大悟,沃爾瑪可以直接到農田里去采購,而我們為什么不能到農批市場去采購呢?還好,終于走出了這一步,而且在諸位的努力下,成效是明顯的。但是,好不容易取得了一些成績,卻有個別采購員恰恰想盡一切辦法鉆現金采購等環節的空子,為自己撈好處!在這里呢,我就直說名字了!”
說著,白玫望了一眼低著頭的楊千,然后扭頭對侯經理道:“另外呢,我與侯經理經過抽查,發現我們的水果采購價格明顯高于農批市場上正常的采購價。所以——”
此刻,陸可遙已經從會議室后門悄悄進來。白玫望見他后,停頓了片刻,接著道:“所以,我們認為楊千的采購議價能力嚴重不符合公司的要求!公司因此決定解雇楊千,希望楊千能以公司大局為重,理解公司的做法。”
“媽的!老子還不想干呢!”楊千突然站起來,叫嚷著離開會議室。
陸可遙也悻悻地回到辦公室,呆坐著,直到秘書夏小青敲門進入。她遞給他一張紅色請貼,道:“陸總,今晚市殘聯舉辦殘疾青年聯誼會,我問過白總了,她說讓您參加。”
陸可遙問道:“殘聯?為什么要參加?”
夏小青答道:“因為咱贊助了舉辦本次活動的所有費用。”
陸可遙接過請貼道:“讓白總去吧!”
夏小青連忙答道:“白總說,要去接小孩,今晚不去了。”
陸可遙不太情愿出入這些場合,虛榮與繁華是他骨子里抵制的東西,因此,城市街道兩邊的霓虹燈即使在多彩多姿,也直低頭走路。到殘疾人的聯誼會現場時,那里已經熙熙攘攘。殘疾的青年男女們個個臉上都露出燦爛的笑容,他們胸前都掛著一個編號。殘聯要這么多行動不便的他們聚集在一起真是不容易。陸可遙問聯誼會的工作人員道:“他們掛著編號干嗎?”
工作人員答道:“他們互不相識,如果他們之間投緣,初次見面也不好意思說,所以就可以互相記上號,然后殘聯可以提供一些幫助。”
陸可遙道:“哦。那兩個都有殘障的人在一起生活能互相照顧嗎?”
那人接著道:“他們啊,有的比健康人還獨立!”
陸可遙道:“那是,那是。”
主持人宣布晚會開始,一片熱烈的掌聲。主持人熱情道:“下面請殘聯主席趙文山先生致辭!”又一片掌聲。那人站到舞臺上,深情地望了一下場下,發言道:“有人曾問我:怎樣的家庭才是健康的家庭?我說,擁有健康的身體并一定是健康,擁有健康的心靈才是真正的健康……”場下的殘疾聽眾異常投入地聆聽,主席的發言得到了熱烈的掌聲。那人最后道:“最后預祝在座的各位有情人終成眷屬,謝謝大家!”他深深地鞠了躬,在熱烈掌聲中走下舞臺。主席的致辭讓陸可遙深有感觸,沒有了健康的心靈何來健康的愛情、家庭乃至幸福?正想著,突然手機響起,他起身到禮堂后側門接電話。待陸可遙從門外回到禮堂時,遠遠地看到舞臺上有一女子在深情地朗誦著詩歌。追光燈照著女子的臉龐,女子圓潤的聲音和著優美的小提琴曲緩緩傳來。女子深情地朗誦道:
如果春天的百靈鳥
在花香里失去了歌唱的能力
如果一棵渴望飛翔的生命
黑夜里,失去了走路的權利
……
陸可遙慢慢地從黑暗得后場往前臺走著,還沒等他走到一半,那女子已經朗誦完,只見她輕輕地鞠了躬,輪椅被緩緩推出。就在她鞠躬抬頭的那一剎那,她的臉孔在陸可遙的眼里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起來,陸可遙站定,再往舞臺上看,那女子已消失在黑暗里。此時,主持人又上臺,道:“謝謝肖雨的詩歌朗誦。”
陸可遙也輕輕地脫口而出:“肖雨!”說著,正想到后臺去找那人。可是主持人正在臺上宣布道:“下面請鼎力支援助殘事業的崇雅百貨總經理陸可遙先生給我們抽獎!”
陸可遙心神漂浮地匆匆抽了獎后走到舞臺后臺,站在空蕩蕩的后臺中央尋覓著剛剛的那張讓他起疑心的臉孔,但在幽暗的燈光下他什么也沒有看著。陸可遙叫道:“肖雨!肖雨!”黑黢黢的后臺沒有一點動靜。陸可遙又叫:“梁子!梁子!我是陸可遙!”后臺依然沒有動靜。陸可遙只好失望地回到座位上。
晚會結束后,他的轎車在路上緩緩駛進,可他還在回憶著剛才的那張臉孔,想著,想著,腦海蹦出了多年前與那個女子吵架的場面。“咯吱!”陸可遙一個急剎車,心緒飄浮的他差一點撞著前面的車。
“找死啊!”前面車上的人罵道。陸可遙一怔,還沒有弄明白是怎么會事,他的手機已響起。原來是蔣非。他在電話中告訴道:“老同學,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是個女的,但我們文藝主編不愿透露她的真實姓名!”
陸可遙問道:“為什么?”
蔣非答道:“作者不愿公開。據說,她是個殘疾人。”
陸可遙一聽,詫異問道:“什么?殘疾?”
蔣非解釋道:“是啊!聽我們的禿頭主編說的。”
陸可遙道:“知道了,我找到了。”說完就掛了電話,把車頭一調轉,奔馳而去。
蔣非傻傻地站在街頭,搖頭苦笑:“這是啥事嘛?”
陸可遙急沖沖地跑到聯誼晚會現場時,禮堂已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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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
婚事疙瘩(7)
7
這個家很寬敞,嶄新的裝修。客廳與餐廳相連,冷色的墻面使這個寬敞的空間有了秩序感。冷色是陸可遙的偏愛,正如他的偏冷的個性。而深色的原木的家具和溫暖的米黃色大理石餐臺卻是白玫的主張,它能很好地沖淡了大面積冷色帶來的凝重與冷漠,這正如她的外朗的性格,期待著能喚醒他靈魂深處的熱性。客廳正面擺著電視,電視上放墻面掛著一幅字,是一個繁體的“家”字,那幅字的下方則是對這個字的描繪:“家是一個溫馨而又甜蜜的字眼,在家可以撒嬌,可以毫無顧忌地回歸天性,也可以無憂無慮地享受天倫之樂……”另一面墻掛了他們的婚紗照,她美麗的臉上露著甜蜜的笑容。左邊大面積的落地玻璃窗,占了整整一幅半的墻,窗前放著一張鼠灰色布小沙發,小沙發后的遠方則是渺渺的南海。多少次他們就在這擁擠的沙發上相擁著迷蒙的海灘燈火。當然,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語言——都愛品咖啡,所以,他們在客廳一角用沙面玻璃墻圍起一個獨立空間,里面放著一張小小玻璃圓桌,兩張古典歐式圈椅,占了整幅墻的深灰色酒柜上擺放了六七臺咖啡機,還有數十瓶不同種類不同品牌的洋酒,晶瑩剔透的高腳紅酒杯倒掛在酒柜前。這就是她曾經最愛的咖啡小屋,她還為它取了個“綠茵閣”這樣有意思的名字。但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她就很少進去安靜地坐過,他更少。
今夜燈光與往常一樣亮堂。沙發的兩端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白玫,一個陸可遙。人沉默,電視在咿咿呀呀地放著黃梅戲。十分鐘之前電視播放的是廣西山歌展播節目,是白玫討厭的節目內容,而電視機是兒子陸嘉開的電視,陸嘉覺得不好看就到房間里去寫作業,白玫開始并沒有反感,而是看到陸可遙靜靜地一句話也不說,在聽著,以一種不自覺的貪婪在聽著。而白玫并沒有讓他的貪婪延續,很快就將電視摁到了中央戲曲節目,黃梅戲并不是她的所好,但需要它。可是,一陣之后陸嘉又從房里出來,沖著他們埋怨道:“媽,放著電視又不看,吵死了!”陸可遙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關掉,并將陸嘉拉到房間,讓他早點睡覺,然后回到寂靜的大廳里,沉默地坐著。
她打破沉默:“我們結婚幾年了?”
他淡淡地回答道:“七年多了。”
她一臉嚴肅地道:“不,差一天就整八年。”
他點了點頭,嘆道:“八年。”
她望著陸可遙問:“你還愛我嗎?”
陸可遙并沒有作答,因為他自己也不敢肯定,這不是戀愛時那種甜蜜的承諾,而是一個嚴肅的質問,他剎那間沒有肯定的答案,所以也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白玫接著道:“不敢肯定?你不愛我了!你后悔跟我結婚了!”
陸可遙想了一會后應道:“你多想了!”
白玫疑惑地望著他道:“我想多了?我胡思亂想?我無病呻吟嗎?我期望前天晚上能在機場出口近距離地看到你,可是,你來了嗎?你沒有!你離我越來越遠。是啊,八年時間按道理應該可以讓兩個人的生命交融一體,應該是無縫無隙、無法割舍的一體。可是,我們卻走離得越遠,從一張床各睡一邊,到各自睡一張床,下一步該是什么呢?陸可遙,這是為什么?”
陸可遙冷道:“你要問問你自己。”
白玫狠狠地道“我?!我問你,你為什么讓艾麗排了那么多山歌的節目,為什么這么迷戀那些狗屁山歌?!山歌能勾起你的甜蜜回憶對不對?”
陸可遙道:“你——你無聊!”
白玫道:“是,我無聊,我就無聊!你自己去想一想,八年前你是怎么待我,是不是連機場也懶得去!”
陸可遙想著被白玫趕走的表叔楊千,心里也憋得慌,于是也忿忿道:“那你現在是怎么對我的?你是怎么對這個家的?你為什么不好好反思自己呢?”
白玫大聲道:“陸可遙!”
陸可遙起身走開。白玫怨恨地看著他,見他已經進入書房沒有動靜,慌慌張張地翻開陸可遙的公文包搜查起來,翻完后,只有一張舊報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看了又看,并沒發現什么,于是,又搜尋了陸可遙的外套,還是沒有發現什么,只好失落地躺到沙發。
燈滅了。一間臥室里的床上睡著一個白玫,另一間房睡著一個陸可遙。這個寬敞得房子如同客廳墻上的冷色一樣頓時變得陰冷。可另一個房子——艾麗的房子卻一點也不寬敞,只有七十多平米,顯得有些擁擠,一間臥室,一間書房,沒有給客人留空間,好在客人很少。房子小了就容易磕磕碰碰,連爭搶洗手間也會產生矛盾,但也房子大了也會產生距離感,夫妻稍微動動嘴就分房睡,總不想在自己的空間里容納對方。艾麗磕碰慣了,也沒有激情鬧脾氣,生活也如同屋內的燈光一樣黯淡,幾乎都在履行這些程序,做飯、洗衣、鋪床、疊被、管男人吃藥,生活沒有驚與艷。如今,艾麗又開始埋頭在臥室里鋪著被子。再過一會兒就得管男人吃藥了,她默默地想。她只想到這個層面,不再往深處想,例如“為什么天天要管一個男人吃藥呢”、“何時能完成這一使命”、“沒有錢吃藥會怎么辦”之類的問題,她一概不去思考,也許恐懼思考這些問題。
不知什么時候,許珂端著一個分紅色大包裝盒,靜靜地站在艾麗的后面,把她嚇了一跳。她扭頭問:“哎呀,站著干嗎?”
許珂輕聲問:“艾麗,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艾麗繼續鋪著床單,頭也沒有抬起,問道:“什么日子?”
許珂激動望著她,答道:“結婚兩周年。”
可是,艾麗并沒有一絲激動,淡淡地“哦”一聲,依然在忙碌著。許珂將手中的東西遞給艾麗道:“送給你。”
艾麗問道:“送我?是什么?”
許珂臉上洋溢著愛意道:“給你的禮物。”
艾麗將包裝盒打開一看,冷冷地道:“你——你還買婚紗干嗎?”
許珂道:“我知道,我這輩子欠你很多,咱結婚時,你連婚紗也沒有穿上,我說過,我一定會補償你的!”
艾麗冷冷道:“日子都成這樣了,你覺得有這個必要嗎?”
許珂臉上的笑容頓然消失得干干凈凈。艾麗也鋪好了床單,然后靜靜地躺在床上,問:“你吃藥了么?”許珂沒有回答,默默地將藥咽了下去,也失落地躺到同一張床上。兩人沉默了許久,許珂道:“我一直想買一套婚紗披到你身上,這是我的心愿。”
艾麗道:“可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浪漫。”
許珂道:“這不是需不需要的問題,那本來就是我欠你的!”
艾麗道:“咱誰也沒欠誰。”
許珂道:“你不愛我了嗎?”
艾麗大聲道:“許珂!”
許珂道:“對不起,我明天就把它給退了。”
婚紗,這曾經令艾麗多么向往的禮物啊,但時間怎么就像一把亂剪——這把剪與裁縫手里的剪是背道而馳的,裁縫剪去的是邊角,成就的是一件件曼妙的婚紗,可屬于她的這把剪呢?卻將對生活美好的向往一片一片地剪掉,余下的只有沉默。
夜深了,艾麗睡了,許珂卻依然不停地輕挪著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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